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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非柔冷道:「可你別忘了,他的半生崎嶇里,有多少是你的功勞?」
「松江詩案,七年前可是鬧得沸沸揚揚。曉萬山被罷官後心情鬱悶,私下與鞦韆頃對飲時曾作諷詩一首,誰想就走漏了風聲。
詩詞呈上御案,先帝龍顏大怒,朝中政敵伺機彈劾鞦韆頃與人結黨,更聲稱金陵書院企圖遙執朝政。
先帝下令錦衣衛徹查此案,曉萬山不堪受辱,獄中自盡,鞦韆頃亦被貶為太倉衛指揮僉事,上任不到三天就逢倭患,文臣軟骨行差踏錯,可惜了一代探花郎,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。
白水涵鞦韆頃淨,清霜粲曉萬山空。功名如烈火油烹,轉眼還不是千頃淨、萬山空。」
啪!
驚堂木落下,茶客復添一杯茶,關於秋曉二人的遭際,有人嘆可憐,有人罵可憎,唯有滄浪置身其中,說不清心頭是什麼滋味。
偏那說書人末了還要綴上一句:「說起來松江詩案被人捅出,全是先帝幼子兗王的功勞。若非殿下以僕役之身蟄伏書院數年,密友間的體己話又怎麼會搬上檯面。他經此事立了功,這才入了先帝爺的眼,此後平步青雲,好不風光!」
話中毫不掩飾對兗王的鄙薄,滄浪聽來又驚又愕:封璘,竟然還做過這種事情?
一頂傘斜過來,替他擋了毒辣的日曬。滄浪轉眸,封璘不知何時跟下樓,眉間攏著炎炎日光,是很磊落的模樣。
「日頭升上來了,回去吧。」
滄浪低頭沉吟,忽道:「我要見楊大智。」
許是他的錯覺,傘檐在頭頂晃了晃,封璘聲線略沉:「他傷重未愈,不宜見人。等再過些時日,本王親自陪你去見他。」
那晚滄浪將睡未睡之際,腦海里魔怔似的反覆迴響著說書人的話。
鞦韆頃、曉萬山,當世伯牙子期,小人戕害,各墮風塵……
心緒蕪雜,輾轉反側,直到有人燃起香,脫靴登榻,從身後抱住了他。
「先生有心事?」
後背抵在堅實的胸膛,這是個互相慰藉的姿勢。在名為解憂散的香氣里,滄浪心像落了地,倦怠地闔上眼:罷了罷了,他人的是非恩怨與己何干,索性交付一場黃粱。
不知不覺旬日又過,天氣轉涼,落了好幾場秋雨。
封璘合起奏摺,手指搭在上頭:「姓馮的都招了。」
「供詞裡都說了些什麼?」楊大智迫切追問,他的傷尚未好全,封璘許他坐著回話。
「虛報兵員,剋扣糧餉。只不過有一件事你並未說准,」封璘起身,在空地上踱了幾步,「這些人每年的貪污錢數,怕是要在七十萬兩之上,再添一筆。」
楊大智瞠目,竭盡所能也難以想像那是筆怎樣驚人的數額。
窩在牆角的懷纓見主子來,主動翻身露出肚皮。封璘在它屁股上踹了一腳,意思是別做這等憨犬模樣。懷纓哼哼唧唧地爬起來,由著封璘撥弄它一雙狼耳。
「渡口碼頭上存放的,正是被眛下的軍糧。除了朝廷每年撥下的餉銀,這些人還通過走私軍糧獲利,其中一多半給朝中貴人上了供。也就是你說的,向上淌。」
朱門酒肉臭,路有凍死骨,不只在詩文中可見。封璘眼神雖無波,卻透著不容忽視的凜冽。
「欽安縣城乃海防要地,朝廷撥銀從不吝惜。據姓馮的交代,慶元年間歷任縣令都是這樣做的,只有你兄長是個例外。」
頓了頓,封璘道:「所以他必死無疑。」
楊大智的面色倏然慘澹下去。古來臣之於君者,入則懇懇以盡忠,兄長承先人遺訓,最後卻也正是死在了這個「忠」字上。他恨透了這瓦釜雷鳴的世道,可是他無力改變。這些年他以蚍蜉之身搏浪擊空,最後跌得血肉模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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