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纸题诗,粘于壁上,说是骂什么拗相公的。”荆公将诗纸揭下藏于袖中默然而出。回到主人家,闷闷的过了一夜。
五鼓鸡鸣,两名轿夫和一个赶脚的牵着一头叫驴到了。荆公梳洗过后上了肩舆。江居骑驴,两个僮仆步行。约行四十余里,日光将午,到一村镇。江居下驴禀道:“相公,该打中火了。”荆公随身带有清肺干糕,分付江居道:“只取沸汤一碗来,你们自去吃饭。”荆公将沸汤用了点心,众人自去吃饭。
中火已毕,荆公复上肩舆而行,又二十里,到一村家,竹篱茅舍,柴扉半掩。荆公叫江居上前借宿,江居推扉而入。内一老叟扶杖走出,问其来由。江居道:“某等游客,欲暂宿尊居一宵,房钱依例奉纳。”老叟道:“但随尊便。”江居引荆公进门与主人相见。老叟延荆公上坐,见江居等三人侍立,知有名分,请到侧屋里另坐。老叟安排茶饭去了。荆公看粉壁上有大书律诗一首,诗云。
文章谩说自天成,
曲学偏邪识者轻。
强辨钨刑非正道,
误餐鱼饵岂真情。
好谋己遂生前志,
执拗空遗死后名。
亲见亡儿阴受梏,
始知天理报分明。
荆公阅毕惨然不乐,须臾老叟搬出饭来,从人都饱餐,荆公也略用了些。问老叟道:“壁上诗何人写作?”老叟道:“往来游客所书,不知名姓。”荆公俯首寻思:“我曾辨帛勒为鹑刑、误餐鱼饵;二事人都晓得。只亡儿阴府受梏事,我单对夫人说,并没有第二个人得知,如何此诗言及?好怪,好怪!”
荆公因问老叟:“高寿几何?”老叟道:“七十八了。”荆公又问:“有几位贤郎?”老叟扑簌簌泪下,告道:“有四子,都死了。与老妻独居于此。”荆公道:“为何四子俱夭?”老叟道:“自朝廷用王安石为相,变易祖宗制度,专以聚敛为急,拒谏饰非,驱忠立佞。始设青苗法以虐民,继立保甲、助役、保马、均输等法,纷纭不一。官府奉上而虐下,日以篓掠为事。吏卒夜呼于门,百姓不得安寝。弃产携妻逃于深山者,日有数十。此村原有百余家,今所存八九家矣。”说罢泪如雨下,荆公亦觉悲酸。又问道:“有人说新法便民,老丈今言不便,愿闻其详。”老叟道:“王安石执拗,若言不便,便加怒贬;说便,便加升擢。凡说新法便民者,都是谄佞之辈,其实害民非浅。”言毕问道:“不知那拗相公如今何在?”荆公哄他道:“现在朝中辅相天子。”老叟唾地大骂道:“这等奸邪不行诛戮,公道何在!朝廷为何不相韩琦、富弼、司马光、而偏用此小人乎!”江居见老叟说话太狠,咤叱道:
“老人家不可乱言,倘王丞相闻知此语,获罪非轻了。”老叟矍然怒起道:“吾年近八十,何畏一死!若见此奸贼,必手刃其头,刳其心肝而食之。虽赴鼎镬刀锯,亦无恨矣!”
众人皆吐舌缩项,荆公面如死灰,不敢答言,起立庭中对江居道:“月明如昼,还宜赶路。”江居会意,还了老叟饭钱,安排轿马。荆公举手与老叟分别。老叟笑道:“老拙自骂奸贼王安石,与官人何干,乃怫然而去?莫非官人与王安石有甚亲故么?”荆公连声答道:“没有,没有!”荆公登舆分付快走,从者跟随踏月而行。
又走十余里,到树林之下。只有茅屋三间,荆公道:“此处颇幽寂,可以息劳。”命江居叩门。内有老妪启扉。江居告以游客贪路夜行特来借宿,明早奉谢。老妪指着其中一间屋说道:“此处空在,但宿何妨。”江居道:“不妨。”老妪取灯火安置荆公,江居与轿夫僮仆等自去睡了。一会儿闻隔壁打鼾之声,江居等俱已睡去。
荆公却展转难眠好生不乐。暗想一路行来茶坊道院、村镇人家处处有诗讥诮。这老妪独居应该与新法无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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